
作者 | 王秋鳳
歐盟對中國電動車加稅這事,在10月30日似乎告一段落,以歐委會對原產中國銷往歐盟的電動車課以為期5年的反補貼稅,差別稅率介于7.8%--35.3%,疊加到原有的10%關稅之上。加稅于10月31日開始實施。
談妥的希望始終不大
經過1年的調查、4個月的談判,結果和預期的高度一致(稅率有微調)。如果單純視為遭遇“貿易救濟”,算不上新鮮事。2023年一年,中國遭遇雙反調查87次,其中絕大多數最終都以加稅告終。光是印度一家,2023年就對中國發起22起貿易救濟。但結果是在雙邊1362億美元的貿易額當中,中國對印出口1176.8億美元,順差接近1000億美元。
這就凸顯了歐盟對中國電動車貿易救濟的不尋常。為了談判,中國內部,光是在政府層面,就進行了復雜的跨部門協調,不是商務部一家能搞定的。而在做這一切之前,中國就知道此事很難談下來。
歐委會貿易委員會與中國商務部的談判就進行了8輪。這些談判全都無果之后,10月25日商務部長王文濤在巴西訪問期間,還與歐委會執行副主席兼貿易委員東布羅夫斯基進行視頻談判。
而這個談判的背景,是中國派到歐盟的工作組提出的多項“緩和方案”,歐委會對接團隊多次已讀不回或長時間拖延。鑒于截止時間不斷逼近,這個態度其實相當明朗了。
最后,商務部公告中也表示,雙方進行了“專業、務實、坦誠、建設性的交流”。透過外交辭令,這意味著雙方立場分歧大到無法彌合。
最晚到今年9月,加稅就不可避免。中方提出的最低價格政策被對方拒絕后,歐委會認為不具備操作性,中方就拿不出更具吸引力的籌碼了,雙方實際上已經談崩了。
“不具操作性”的評價是有道理的。拋開多出來的報價給誰的問題(中企自己拿走,與歐盟征稅征走,有很大區別),光是監督企業會不會以各種方式重新補貼消費者,就需要耗費很大監管力量,實際上很難做到有效監管每個銷售商。
歐盟并不是一下子就拒絕最低限價邀約,而是提出每個車型、每個型號單獨審核。考慮到歐盟工作組的辦事效率和授權不足,這其實就是拒絕,只不過要把談判失敗的鍋甩給中國人。
為什么不直接拒絕?無非是怕報復。但是報復也和加稅一樣,屬于注定的事,躲不開。

初衷注定結局
當然,這樁反補貼調查在機制上確實站不住腳。因為沒有企業申請,也不是行業協會提出來的,即受損方“不認為”自己受損。其流程從一開始就高舉高打,從歐委會主席的“盟情咨文”出發。
而且給電動車補貼這事,全世界都在補,尤其是有汽車工業的國家。我們已經退的七七八八,而歐盟還在補。從時間上,“馬約”成立之前,當時的歐共體就在補新能源。補的時間比中國長,補的力度比中國大,反過來指責中國的補貼“不公平”。當然,這和美國直接對中國汽車加征100%關稅,歐盟算是講程序的。
中國的電動車出口到歐盟的產品,占歐盟新能源銷量1/3。拿海關數據和上牌量直接比其實不嚴謹。在成員國當中,中國電動車最高市占率40%左右,平均數是15%。不區分動力源的話,中國出口汽車29萬輛,占據歐盟總銷量3.6%,不構成威脅。
那么,對中國電動車發起反補貼調查,與歐洲“四駕馬車”轉向保守主義,有莫大的關系。歐盟“外長”(正式頭銜是“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”)卡拉斯,在施政報告中將中國定義為“制度性對手“、“半個敵人”(原話是“加強歐盟的安全和防御……俄羅斯、伊朗、朝鮮以及某種程度上的中國,正試圖利用社會開放性對付我們……”)
歐盟要收緊“開放性”(盡管歐盟在貿易上早就趨于保守),也就成為必然。
只要了解歐盟的初衷,就明白雙方的貿易摩擦是必然的,而且只是開胃菜。

雙方手段類似
中國商務部對此心知肚明,但仍然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行政資源,與對方博弈。并不惜提前展示威懾手段。這兩樣都是中方特別不愿意干的事。這也說明,電動車出口歐洲這事,不單純定位為商業利益。電動車是中國新質生產力的代表,其產業鏈關系到一系列新增技術和產業投資,以及試圖轉軌的大量就業崗位。在頭號海外區域市場受挫了之后,將對國內相關投資和就業構成影響。現在當然很難評估影響有多大。
另外,中國也一直期望與歐盟結成更緊密的經濟聯系。和現在對美國絲毫不假以辭色不同,中國對歐盟基本上是和顏悅色的。能讓步的環節盡量讓步,也理解后者的安全顧慮與經濟利益不存在取舍問題。
中國相對溫和的態度本身,就是對歐盟保守主義勢力的牽制。雖說一時沒啥用,但長期來看未必。而且還有一條,中國更愿意與歐盟國家“一對一”談,對歐盟官員比較冷淡。這固然遵循了繼承下來的基本思路,而且也能察覺到,歐盟與美國不斷尋求對表,但成員國有各自的利益,未必對歐盟和美國買賬。
這和歐盟試圖分化中企、行協與商務部的做法,有相似之處。但中國干不出桌下密謀還被抓包的蠢事。
差別稅率就是分化明牌。還在文件中暗示吉利、沃爾沃和上汽集團試圖與歐盟單獨談判。10月31日,這三家都發文辟謠。
雖然商務部掌握了私自談判的企業名單,但不打算公布。從邏輯上,上汽吃到了懲罰性稅率,這就排除了其內鬼的可能性。要么上汽不配合歐盟索要商業機密數據,要么因為上汽作為被調查企業當中唯一國企而收獲大禮包。
在6月之前,“中國機電產品進出口商會“牽頭組織企業與歐盟調查團博弈。6月之后,商務部親自下場,組織了聯合談判組,與歐盟貿易委員會直接談。兩個階段內,機電商會和上汽都參與了,也都提出了抗辯意見。這些動作,都被歐盟看到,初裁稅率上汽也是最高。
10月8日歐盟終裁信息預披露之后,中國機電商會代表上汽、吉利、比亞迪、華晨寶馬、長城、蔚來、奇瑞、一汽、東風、小鵬、賽力斯、江淮這12家公司向歐委會提交了價格承諾方案。機電商會吸取了當年“中鋼協“對力拓談判的教訓,不會個別授權,也不會承認個別企業私自去談的結果。而拉個別企業談,正是歐盟試圖做的事情。
雖然11月1日機電商會秘書長孫曉紅表示“談判還在繼續”,但她也說已經向WTO提出上訴,這意味著中歐談判進入垃圾時間。

中歐汽車產業主基調
由合作轉向對抗
接下來,報復措施沒啥講頭。有趣的地方在于,歐盟對即將要付出的代價,缺乏評估或者有所低估。
歐盟就該案投票,10國贊成,12國棄權,5國反對。順便說一句, 成員國推翻歐委會的決定,都必須達到“雙重多數”——國家數超過55%,總人口數超過65%。
這樣法國、意大利作為贊成國當中的兩個人口大國,對推動該案起到關鍵作用。必須受到可靠的對等報復。
這里面不應該懷疑商務部的把控能力。至少不能讓投贊成票的國家無代價獲得中企本地化投資,否則就達成了對方的戰略目的。9月西班牙首相佩德羅·桑切斯訪華后,西班牙立場轉向為模糊(最終投了棄權票)。但奇瑞仍在9月底突然宣布推遲西班牙生產計劃1年至2025年10月。只不過,針對西班牙豬肉的報復手段可能暫時擱置。
至于法國和意大利,則大概率要遭到定點打擊。法國貿易部副部長普力馬斯將在11月第二周訪華,討論中國正在對白蘭地和乳制品調查的問題。
這一輪貿易救濟,暫時以“雙輸”告一段落。報復不能解決當前的問題,但可以避免對方要價太高。歐盟多次暴露了意圖,想對中國電動車產業價值鏈進行監管和施加影響(要電池配方大概率不是為了竊密,而是厘清電池供應鏈)。中國從監管到企業都對此非常反感,并直接了當地拒絕了。
這種企圖不新鮮。歐洲人幾十年來一直試圖抑制日本汽車,從最早的出口配額限制,到合作建廠與相互投資,再到歐盟在2018年承諾在2026年取消日本出口歐洲的關稅。盡管兩者不存在意識形態和地緣分歧,日本汽車也花了60多年才達到這一點。
中國汽車崛起的速度太快,歐洲人心態上尚未調整好。初期必然經歷否認、恐懼和應激式反應。歐洲人剛開始意識到,中國汽車進入歐洲和日本汽車有很大的不同,即歐洲很難深度參與中企的供應鏈,這就更加劇了“關門”的預期。
短期看,中國新能源車出口歐盟受阻,很難談出爭端替代方案。而中期則只能期待地緣產生重大變故,中國可以拿其他利益預期來換取歐盟政策轉變。
作者簡介
王秋鳳,先后就職于《經濟觀察報》、《第一財經日報》等主流平面媒體,搜狐汽車新聞中心、騰訊汽車等主流互聯網平臺,前北汽極狐汽車總裁,現任快手汽車負責人,中國汽車記協常務理事。